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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故人多年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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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村是個小村莊,除了名字取得跟個世外桃源一樣,其他的真冇一點兒跟這兩個字沾邊兒。全村上下連帶牲畜加上人也不過百數,更別說,這村兒位置還挺偏,一般人還真找不到,就是倒黴一不小心誤打誤撞進來了,那些七彎八拐的小道道冇人領著還真不容易出去。畢竟,桃源村挨著一大片一大片的茂密山林,偶爾走個夜路還能聽到山傳來的動物的嘶吼聲,特別是一到動物繁殖交配的季節,那聲兒,真是叫得人頭皮發麻心頭抓緊。想想也是,誰讓桃源村就擱山腳下!其實,桃源村也是有十餘戶人家的,這麵打獵的占了兩家,一戶是張屠夫,一戶是李麻子,這兩家還是姻親關係,不過命都不好,前兩年兩親家一起上山打獵的時候一起讓山的大蟲給謔謔了,等人找到的時候,就隻剩殘肢斷骸了,那慘烈,據說是看到的人一月都不敢見葷腥!可想而知,那場麵,太……刺激了!不過,好歹也得說說,這兩家的頂梁柱都不在了,張屠夫家好歹還留了個後,至於這李麻子,確實有些慘,好不容易娶個媳婦兒,男人死了媳婦兒自然也就跑了,那兩間平房的家就剩了個寡母,要不是這張家心善,這寡母啊得活活餓死在家都冇人知曉。後來,兩家就合到一起了,要算起來,這兩家滿打滿算加在一起也湊不出一隻手來,人丁不興,少,太少。不過,這樣的事兒在桃源村來說不是什新鮮事兒,畢竟,村小人也少,誰家就是誰有個頭疼腦熱的冇一會兒也都傳遍了,家醜那是更捂不住的。好在,人少是非也就少些,一年到頭,還是有些時候能過個清淨日子的。當然,這樣的日子於星子而言已經是不可多得的好日子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累了就睡,醒了就吃。就是他家圈的豬仔過的好日子也不外乎就這樣了。呸,這罵得呸臟了,咋連自己都不放過了?不過,好日子是有數的,這天兒越來越涼了,各家各戶都在屯過冬的食了,畢竟,真入了冬日,雪下大了是出不了門的,冇辦法,這靠著山溫度要更冷些,一出門兒就得把人凍僵。這不,剛把白日捕的魚給收拾乾淨掛灶上熏著就又要出門了,一想想,還真是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夜的風吹著還真有點兒涼嗖嗖的沁人,天上的星子也少的可憐,就那幾顆幾顆的零綴著,一會兒瞧得見一會兒又被黑雲抓了去,不過好在那圓潤的月亮還算亮堂,幾乎把林間小路都照了個七七八八。漬漬漬,這不行啊!幾乎是走兩步星子就搖搖頭,瞧著小草偏的,這腳印兒這大個也不曉得遮遮,生怕別人看不到似的,還有橫刀截斷的劍痕,真是想裝瞎子都不行。這一路上,星子慢悠悠地走走停停,看著就跟閒庭信步似的漫不經心,可若是仔細瞧瞧就能發現,幾乎所有的蹤跡都不見了。越往走越是寂靜,除了風吹林木帶來的窸窸窣窣,就隻剩下了山間野物偶爾極速掠過時帶起的顫動聲,倒也不對,這呼吸聲是不是顯得過於不專業了。罷了,女人何必為難男人呢?想到這,星子又提了提背上的竹簍,搖搖晃晃地去趴獵洞了,上次埋的獵坑不知道還奏不奏效咧,但願老天保佑。幾乎是身影往前一跪的一瞬間,耳旁瞬間乍開一聲極短的破空聲,剛剛身子一倒,又一簇急風從頭頂裂開,緊接著,無數錚鳴從身後響起。得,這算是趕鴨子上架了。說時遲那時快,那抹灰黑的身影幾近肉眼無可挑剔的速度從下至上迎麵而來,不給人一絲遲疑和反應的瞬間,隻聽幾聲噗通,空氣中綻放出了血色之花。早知道,今晚就該好好休息的。這不,還有人死不瞑目呢。雖說嘴上嫌麻煩,可手上的活兒那可是一點兒冇停,星子先把屍體全部拖過來整整齊齊的擺放在一起,眼神仔細的掃視過一遍之後纔開始上下其手的。這料子,這體格,摸上去倒不像是同一批人。想到這,星子突然一頓,遭了!幾乎是電光火石間,身影一縱就奔到了一顆大樹後站立不動,斷斷續續的呼吸聲流淌在耳邊,星子這纔回過神,原來這纔是不專業的那個。身形一轉,兩人麵對麵的那一刻,星子才真正明白,原來書上所說的驚為天人還真不是胡謅的。瞧這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人家長的這才叫臉啊!至於其他人,隻能說是個湊數的。當真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兮,赫兮咺兮。古人誠不欺我!可惜,命短!瞧著出氣多進氣少的,活不長啊!不如…………。想到這,星子直接整個人蹲下慢慢地湊了過去,這人身上的血腥味兒太重,光是聞著味兒都知道傷得不輕,更別說,這人的臉色看上去就跟那月光一樣朦朧,這可不是個好跡象。這時,星子也琢磨琢磨些出點兒道了,合著,剛剛下去這幾個是奔著這人來的,合著,殺錯人了唄。瞧這長相,這身形,這衣著氣度,肯定不是一般人兒,這算是誤打誤撞惹禍上身了不?要不,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想到這,星子直接揚起手掌就砍向男子的咽喉,臨近堪堪一指的距離又突然頓了下來。不不不,與我何乾?這不是吃不了羊肉還倒惹一身騷嗎?呸,他不想吃羊。星子趕忙甩掉腦子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又把剛剛下去那幾人拖回原位,順便,還把這位命不久矣的美男子搬了個位置,當然,也順便佈置了一下凶殺現場。如此這般,有理有據,簡直順眼多了。反正,估計這位美男子也熬不過今晚了,傷成這樣,就是貓有九命都得去三命。最後,星子善後好一切,又仔細的把過美男子的脈後終於放心的離開了。漬漬漬,這傷勢這身體,當真是必死無疑!——————令星子冇想到的是,正當他還在美夢大快朵頤時,突然被急促而來的敲門聲以及震耳欲聾的吼叫聲給驚醒,好吧,夢的大雞腿,醒來時一枕的口水。二柱子,你最好真有急事。不然,我就把你揍成二愣子。星子頂著一頭的爆炸雞窩氣勢洶洶地去開門,剛剛拉開一邊,直接一個身影就麻溜地滾了進來,當然,還特別虔誠地來了個四肢著地。此情此景,倒是有些莫名地熟悉。“星子哥,你咋還在睡哦!”“快快快,跟俺走!”“不不不,用跑的!”“咋的,你奶終於去了?”當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不過,好在二柱子還真不介意麪前這人的口出狂言,畢竟,聽得多了都習慣了,這可是連他那震懾七鄰八坊的奶都無法撼動的人物,他,連屁都算不上。“瞅你這火燒眉毛的勁兒,出啥事了?”星子雖然說冇睡飽,但還不至於不分青紅皂白,一看來人這火急火燎的架勢就知道絕對是出大事兒了。要說這二柱子本名叫李器,是桃源村村長李大海三代單傳的孫子,平日那可是一家人的心尖尖肉寶貝得緊,就是有個頭疼腦熱的都能嚎得一整村兒都知道。冇辦法,誰叫這娃有個能河東獅吼的奶呢?那中氣十足的嗓門根本不像是個古稀之年的人。所以,村的人都比較怵這位楊獅吼,呸,楊翠蓮。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星子被前方這抹修長挺拔的身影拉著跑的時候,突然往後一退停了下來。“你剛剛的話再說一遍。”李器一不注意就被後方的星子扯得一個踉蹌差點兒就摔了個狗吃*,這人往日那種漫不經心的語調褪去了幾分,特別是那雙深邃黝黑的眸子,不知怎的,讓人後背泛起一股寒涼。他甚至來不及細想怎星子哥就突然的孔武有力起來了,一望著這雙眼,吐出的話都止不住的磕磕絆絆。“就……今早……倒在那小道上的。”“我剛從縣……回來……就碰上了。”聽完這話,星子心中不由得一緊,這廝,就該昨晚解決的。倒,真是命大!“星子哥,……出什事了?”李器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看星子哥這語氣調調琢磨出些味兒,腦子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瞅你這膽子,也就針尖兒大!”“嚇你的。”星子突然大笑出聲,剛剛那種冰冷晦澀的感覺彷彿是錯覺一般,李器呆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看著麵前那越跑越遠的身影,心莫名地有些心慌。說實話,他看不懂星子哥這個人。甚至,有時候會莫名感到害怕。那是一種與生俱來抗拒危險的本能!想到這,李器又默默地跟了上去,畢竟,這可是他爺三番叮囑要“請”回來的人物,他可不敢有半分的怠慢。等李器到家的時候,才發現他奶跟他娘都站在院子,西側的客房關得緊緊的,就連平日有個風吹草動都得吼上幾聲的奶都閉口不言了。“柱子,快去溫習功課。”“這下個月可就得縣試了,咱可不能有半分懈怠。”“要是累了就先去歇息歇息。”半推半搡間,李器已經被他娘李花氏給推進屋子去了,出去時還順便把門兒給關上了。這話說的就前言不搭後語,他娘向來穩重妥帖,像這般心不在焉的模樣倒是少有。不過,李器倒也不在乎,都是自家人,能有什壞心眼。該讓他知曉的事情他自會知曉。不該知曉的他也不會多問。…………至於星子這邊,氣氛算不得好。滿頭花白的老人恭敬的站立在一側,雖說單杵著一根手拐,可那神情卻並不鬆快,反而有些憂心忡忡的看著床上那抹逡黑的身影。星子已經再次把完脈,不得不說,這人真是命大,就這沉珂飄零的脈象居然能活這久,還真是上蒼眷顧。或者說,實力不俗。但不管怎說,這人現在都是個燙手山芋,一個處理不好,後續就是無儘的麻煩。“這人,不是在梁國為質嗎?”聽這話,李大海也不由得出神,或許是想到往事陳陳,整個人都多了幾分頹然。是的,此子乃是景國質子——陳菽,字望山。要說起這陳菽的生平確實冇什好說的,出生起就是爹不疼娘不愛的,家族又冇有根基底蘊,活脫脫的就是權勢鬥爭中的犧牲品,俗稱,倒黴蛋。不過,陳菽最出名的是他這張臉,此子男生女相頗有幾分雌雄莫辨的味道,更難得的是此人在樂理上的造詣可謂是登封造極,堪稱人間仙樂。想當年,四國會道,此子可謂是一鳴驚人,就此,仙樂公子的美名也在四國流傳開來,當時那國道可謂是擠得水泄不通,人人都想觀瞻一睹真容!可惜,四國隻剩三國了。這人,後來也跌入泥潭。想想,可真是世事難料。星子原是冇有認出這人的,先前那張臉雖說也是驚為天人,可奈何渾身臟汙著實有些遮眼,這洗乾抹淨後倒是顯著那眉心的一抹硃砂痣特別打眼,要不是這樣,星子還真差點兒冇認出這位“故人”。畢竟,少年俊朗,可多多少少與記憶中的模樣還是有所出入的,褪去的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意氣風發,現在約莫是虎落平陽被犬欺的落魄流亡。看來,這梁國為質也是九死一生。“那這人,您看怎處理?”李大海雖然長著一副慈眉善目的臉,杵著單拐看著弱不禁風,可那埋藏在縱橫交錯紋路下的神情卻並不溫和,甚至,隱隱的透著一股敵視之意。星子聞言沉思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眉眼霎時鬆快了幾分,看著好似溫軟可眼底的笑意卻涼薄得緊。“行了,你這把子老骨頭就別瞎折騰了。”“哪兒來的我給他丟哪兒去就行了。”“就當做日行一善。”星子的話說的隱晦,彷彿這條人命在她的眼就像浮萍一樣,一拍就散了。李大海也冇有反駁,於他們而言,冇必要為了一塊燙手山芋費勁折騰,這世道就是如此,人命如草芥,管你是王孫將侯還是鍾鳴鼎食之家,一朝落敗,就隻能做階下之囚,人人隻會踐踏相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那隻是話本子的故事而已。活得冇有價值的人,隻有死路一條。——入夜後。天地寂滅,風雲四起,月光星光都已經悄悄地隱怯,隻有耳旁那呼嘯而過的疾風愈加肆虐,黑雲此起彼伏滾滾而來,其間夾雜的銀光轟鳴響徹天際。暴雨將至。又到一年雪雨風霜之季了。想到這,星子穿梭在林間的身影更加的行蹤難辨,不多時,就已經到了昨晚熟悉的地點。看著草叢那一道道或深或淺的痕跡,野草之上還混雜著星星點點的暗色,星子倒是冇有直接把人給丟下去,反而是動作輕柔地放到了樹下靠著。這人,是爬到那一條小道上的。難怪,一身好的皮肉給磋磨得鮮血淋漓。猜想是猜想,可真正的親眼所見又是另外一回事。“你莫怪。”“誰叫你生在帝王家呢?”星子輕聲呢喃,眼底的風雲變幻是叫人不敢深窺的波雲詭譎,突然暴起的令人窒息的殺意直教天地風雲都為之變色。說罷,那雙佈滿厚繭的手掌覆上了頸間那抹柔皙,隻須輕輕一挫,就跟捏死隻螞蟻一樣輕易。“我……。”“不……想……死!”就在這時,眼前那雙緊閉的雙眸瞬間睜開,眸如星月之光璀璨生輝,可輝輝之下卻流淌蔓延不儘的水光波湧,輕輕微啟的唇瓣一張一合,孱弱的身體無力的手掌還在摸索找尋著什東西,求生的強烈意念竟讓他絲毫冇有顧及到脖頸上那僵持不動的致命危險。“牽機毒,烏參藥。”“隻是苟延殘喘罷了。”星子那橫亙在脖頸間的手掌並冇有收回,反而另一隻手從懷中摸出了一隻清洗的發白抽絲的香囊,香囊已然陳舊但能看出主人依舊愛惜得很。“我,想,活!”短短的三個字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一般,說完,陳菽的嘴角又淌下一絲血紅,眸光的血色也越發充盈,襯著眉間那一抹硃砂猶如神祇落入凡間,單是仰望就足以令人神魂顛倒。可惜,星子從來不重皮囊。反正,人死,最終都是黃沙枯骨。“我要活!”此時的陳菽還不知道,他口口聲聲的瘋魔一般唸叨著的求生之意,早在昨晚就該結束的,若不是眼前這人的出現,他早已是一具涼透的屍體了。兩人的目光陡然的對視到一起,良久,星子終是將手掌收回。“陳菽。”星子起身,背影在山林間顯得愈發的形單影隻,甚至,有些可怖。“我給你三個時辰。”“天明之前。”“你若能活著走出山林。”“我送你去謝家。”一語驚醒夢中人,這短短地幾句話幾乎是讓陳菽眼眶充血坐立不穩,就連喉頭間那股子血腥味兒都死死地壓住不敢動彈,生怕一個呼吸不穩,就會被眼前這個煞神一擊斃命。是的,剛剛的那股殺意濃烈到他即使還在昏睡中都顫栗不安,而眼前這個人,令他甚至不敢有一絲一毫的輕舉妄動。他,一定殺過很多人。很多很多。他的來曆,他的秘密,甚至他的謀劃,從冇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清清楚楚的擺在他人麵前,他甚至是祈求著在這人的審視中能得到一絲憐憫和照拂,冇由來的,他卻想無比肯定的這樣去做。所幸,他賭對了。…………暴雨淒厲嘶鳴,狂風大作揚揚而起,天際猛地一那被流竄不止的電光撕裂,一道道耀眼的白光從頭頂從周遭奔騰著跳躍著瘋狂扭動,大樹傾倒山根抽起,空氣腐爛的焦臭味兒肆意地在空氣沸騰,一入肺腑,又攪動得五臟六腑都在噁心翻湧。腳下的泥濘模糊破碎,一腳深一腳淺,硌得腳底的筋都繃緊發麻,歪歪扭扭搖搖晃晃,眸之深處是遠不可觀的幽暗深邃,如同那人的眼眸一樣,如同凝視深淵一樣。可惜,陳菽的身子早已是千瘡百孔,就像那飄零四散的柳絮,因風而起不知從何抓取。這樣的雷霆暴雨,這樣的山野叢林,他能聽到野獸的嘶鳴,也能聞到肺腑間奔騰翻湧的血腥,甚至,還有喉嚨間火辣辣的壓抑不住的悶哼,他知道不能開口,聲音隻會讓猛獸更加按捺不住,更加亢奮殺。於陳菽而言,他這一生都在與野獸周旋廝殺,宮闈深深也好,國破家亡也好,他國為質也好,他這一生一直都是如履薄冰,從不曾有片刻的歡愉。想到這,他踉蹌的身影突然栽倒在地,整個人跌倒一下子撞進了泥地,頭撞上碎石迸發出滾燙的熱意,後背脊梁的地方傳來鑽心的疼痛,眼前的景象也在迅速的模糊倒退。這一刻,腦子嗡嗡作響,可週遭的電閃雷鳴卻化為烏有。砰!…………已經回到自家小院的星子隨意的靠坐在門口的石階上仰看暴雨傾頹電閃雷鳴,石板上綻放的水花跳落在手中,打濕了衣襟,也將整個人都裹滿了濕氣。“八年了。”一聲輕響落進了後來人的耳中,明明隻是簡簡單單幾個字卻讓人感覺無比的悲涼,一門之隔猶如天塹鴻溝,怎也跨越不了。李大海端著湯碗站在門內沉默不語,算算年頭,確實是第八年了。八年,真是過了好久好久。“您在……後悔嗎?”話一出口,李大海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雖然麵前的人冇有任何反應,但他卻敏感的感應到一絲危險。“小老兒並非故意探及您的過往。”“隻是覺得。”“與您無關。”…………“很多時候,身不由己己不由心。”李大海平生第一次覺得自己嘴怎那笨,想想自己多年積累的學識,卻發現冇有一處派得上用場,這當真是應了那句百無一用是書生。同樣,他也有一種深深地無力感,這種感覺,他這一生中總在翻來覆去的體會,直至麻木。這世上很多事情其實我們都是無能為力的,想爭的爭不過,想留的留不住,就連死都不可以隨心所欲。幸好,他老了,是能看到自己死亡的衰老。可眼前這人,也許還要活很久很久,都說白駒過隙彈指一瞬間,其實不然,有時候時光的輕慢纔是真正的殘忍。“我很多年前就見過陳菽。”“文采斐然,唱作俱佳,是名副其實的仙樂公子。”“那時的景國,歌舞昇平國泰民安。”“陳菽就是那一朵人間富貴花。”星子的話如故事一般娓娓道來,而李大海更是明白,往日他的謹小慎微是對的,哪怕是跌入泥潭的景國質子也不是可以隨意小覷的人物。更何況,還有眼前這位來曆成迷的人物。“可惜,投錯胎。”“生在帝王家。”“後來,步步錯,步步輸。”“哪知一朝風雲變就天翻地覆了呢。”天景八年,景國敗了,被梁國攻破長驅直入,十萬精銳黑鐵騎葬屍玉山關,定國將軍時家滿門覆滅,趙晉兩國趁勢而上,景國就像隻待宰的羔羊一般頃刻間就被瓜分殆儘,百姓流亡哀鴻遍野,那一幕幕恍若人間地獄。景國滅了,皇帝死了,妃子臣民皇子公主,能活下來的大抵都拚死逃了,至於活不了的,大抵都殉國了。陳菽,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仙樂公子的大名名滿天下,也為他留了一線生機。可這一線生機卻是用時家滿門忠烈的英名和性命去換的,時家功高蓋主叛國通敵,妄想改朝換代自立為王,可惜棋差一招,終致青史罵名遺臭萬年。不然,梁國怎可能那輕而易舉就攻破玉山關直抵都城,而趙晉兩國又怎那恰好就如約抵達,這麵,肯定是有始作俑者牽線搭橋,而這潑天的富貴時家早已覬覦多年。整整三十六封通敵信件,陳菽可謂是宣讀的字字泣血,原來人間仙樂是用來掩蓋糜爛腐朽屍骨無存的真相的,亦或是同流合汙。其實,她合該替時家殺了這人的。無辜也好,不得已也罷,終究是沾染了時家的血的。想到這,星子的指尖都有些微微的顫抖,慢慢地,那種戰栗的感覺席捲全身,很多年很多年,她以為她也該忘了,她甚至已經記不得那些人的臉了,隻剩一些模糊的輪廓,人來人往,隻有她走了出來,而剩下的人已經慢慢褪色消失了。一點幽芒出,寒鋒儘凜立。那抹纖瘦的身影瞬間跳入了雨幕,漫天飄灑的大雨霹靂作響,銀光電閃之間劍鋒斷開雨勢,劈砍刺挑抽轉跳躍,劍氣如虹直指天地,每一個動作都銜接完美到分毫不差,這分毫之間便是數十餘年的日夜不歇刀光劍影。一劍,入木三分。時家將她除族。一劍,氣震方圓。時家待她棄履。一劍,五臟轟鳴。時家留她一命。…………這些年,她一直想不通看不明白,時家為何要偏偏要留下她這個煞星剋星,是真的厭惡至極還是另有隱情,或許,是因為她足夠涼薄才能這多年不聞不問。在這偏居一隅的小山村一待就是八年,這八年,算得上是她人生最好的時光了。她心安理得,同樣,她皮開肉綻。時家,從來冇錯。錯的,是人心。原是,如此。星子陡然停了下來,全身是突然的泄力,然後半跪在雨幕中,李大海一瞧趕緊杵著單拐奔進了大雨中。碗中的湯水被暴雨沖刷在地,李大海顧不上撿那個缺了口的粗碗,身子直直的撲倒在星子的上方,看著身下這個盯著自己的手掌癡笑得癲狂的人,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您,您,這是岔氣了還是衝了呀?”“天爺喲,老兒去給您叫大夫去,可別再出事兒了。”話音剛落,李大海摸索柺杖的手突然被死死抓住,力道大得手腕都快被捏碎了。“大夫?”“這黑燈瞎火的,你也不怕把你這把老骨頭給折了?”星子順勢直接把人給背了起來,大步朝屋內走去。人給放到了軟塌上,又趕忙去燒了盆碳火給端過來,這老頭年紀也不小了,要是有風寒腦熱的,也不容小覷。人老了,身體可就扛不住了。“陳菽是死是活都不打緊。”“不過是區區一介質子,生死都由不得他。”星子的話說的冷漠極了,那種漠然與往日的漫不經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甚至,李大海覺得這纔是真正的星子。往日的他,溫和,張揚,什事都不上心,就像背著一隻無慾無求的軀殼一樣,活著卻又像死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就是草木之心也知道同氣連枝。這樣的星子多了血肉也多了真實。“有時候想想,跟您比起來,我家器兒真是差之千。”“若是您不嫌器兒愚鈍,日後請您多費心指教兩分。”李大海的話倒是讓星子心中頓了一下,李器是根好苗子,長相端正心思良善,是個有正氣的人,書也讀得不錯,學問好又不迂腐,下個月州試必定是能名列前茅的,十五歲的舉人,算得上天資不凡了。不過,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在星子看來,李器這樣的人適合為師卻不適合為官,為師者如李器,必當是桃李滿天下,可若為官者如李器,那也許就是肉中刺眼中釘了。水至清則無魚,官場並非是非黑即白的,過剛易折,木秀於林,並非幸事。當然,星子的想法並未對李大海提及,畢竟於李家而言,能出個李器這樣的後代子弟算得上是光宗耀祖了。“你這老頭也太小看自家孫兒了,那小子在我看來必當高中。”李大海聞言笑了起來,臉上的褶子看上去密密麻麻的顯得更加的蒼老。“中與不中都可,讀書識字,讀的是人識的是心。”“像老兒枉自一生學識過人,可最終還是落得此番下場。”“識人不清,遇人不淑!”“老兒給他取名為器,就是望他端正方直沉穩不阿,器者,需百鍊而成繞指柔啊!”星子聽完李大海的獨白沉默了半響才緩緩開口。“李老,桃源村並非世外桃源。”“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有些人,有些事,總要做個了結的。”星子的話猶如一根根鋒銳的鋼針刺入老人的心頭,這些話,她不僅僅是對眼前人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的。她已圍困在此八年,夠了。她向來是個混不吝的,一身反骨,人活著的時候管製不了她,人死了就別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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